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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此刻,男子正好也将目光投射过来,唇边染着动人的笑纹。
捧着宝器一路走,韶光叮嘱宫人们要缓步噤声。
他说到此,同时将托盘递还回她手里。
雏鸾殿原来的主人名唤元瑾,还是独孤皇后在世时亲自指定的正室。现今秋去冬来,想必那座奢华宫殿早已物是人非了。当年那个尊贵女子已经香消玉殒,就像是琼芜馆里的玉簪花,凋零了,再无声息。
这时,负责通传的宫婢返回,让司宝房的宫人带着新制宝器进殿。
韶光仰起脸,回望着他,“其实殿下不提,没人会在意这些的……”
“不说话,是代表不知道,还是不好说……换是旁人,应该要讲些‘身体抱恙’、‘另有要事,分身无暇’之类的托辞吧。”
“奴婢给汉王殿下请安。”
“殿下说得是。”
一旦关上门,终究都是一家人。既然同坐一条船,何必要惹出损人不利己的事端呢。大家一向做得很好。
这个时辰,太子应该陪着新晋的嫡妃待在水阁。
殿前的宫婢见到她们一一敛身行礼,而身后的长廊里却是空荡荡的,只有少许洒扫的宫人和两名守备的侍卫。一名婢子进殿通报,韶光领着众人在外头等着。
“奴婢等来给芸妃娘娘请安。”
乌丝被风轻轻撩起,显衬出尖巧的下颚和樱红檀唇。杨谅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,就见她发髻间插了一枚霜玉白簪,青丝绾开两撇,两串珍珠从耳畔别上去,很是简单别致。几缕发丝垂在颈间,愈加显得黑白分明,盛雪之姿,少有的柔顺动人。
两人后面不远就是屏气垂首的司宝房宫人,没人敢抬头,更没有人吭声,一行十几个宫婢像是不存在一样。杨谅靠得这般近,颀长的身躯在韶光面前遮挡出一大片阴影,一直萦绕在她鼻息间的,都是男性独有的气息,微微的热。
虽是仅能被两人听见的声音,但这些话未免太简明犀利了些。他指的只是沈芸瑛,还是连着太子也一并说了……简单的人,在东宫是待不下去的。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东宫,一个是专为其伺候的内局,明面上该是不会有纠葛……莫不是,新晋的东宫嫡妃要给宫闱局下马威,他才因此帮着提点一二?可这消息,他又是如何得知的……
“时辰不早,奴婢这便要去雏鸾殿拜见太子妃……”
打开门,宫闱局会分割成好几局、好几房,谁也不会将谁放在眼里。
韶光听得有些发怔,堂堂的五殿下、曾任扬州刺史的汉王,一度坐镇枕水之地,也算得上是拥有半个江南,可他从来未对宫闱里的事情关注过,何时却对内局的小小活计有所上心了?想到此,韶光不禁暗自摇了摇头,只当他是拈来一问,凑趣而已。
“自从你回宫以后,委实是很少见到你了。算算时日,宫闱局里面也该是到了赶制各色用物的时候,最近,很忙?”
“免礼。”
风拂起绡绢垂帘,在眼前化作一道摇曳的流光,而那个将茜素红穿得恣意飞扬的男子,在殿内帘外负手而立。
场面上的话一贯为内局宫人所擅长,身为宫闱里的女官更该驾轻就熟。他觉得倘若她开口,绝对能说得滴水不漏。
韶光再次敛身,轻声道。
韶光摇了摇头,暗想自己怕是又多心了,随即折身,吩咐后面的宫人也跟着自己往丹陛上走。
新晋太子妃代表着东宫的尊崇和威严,自然也就代表皇上。像司宝房的余西子这样,绕过一个堂堂东宫嫡妃,而去拜见内侍监刚升迁的老太监,确实很是藐视皇家权威。只不过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内局倾轧,往往会在某些事情上心照不宣。
韶光轻轻垂下眼睫,只当风声过耳,但笑不语。
“奴婢已在司宝房的麾下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奴婢定会尽心效命,不让掌首失望。”
韶光轻声说罢,就要告礼而过。杨谅却在这时拉住她,另一只手则径自从她的怀里拿过那盛着胭脂釉金鼎的托盘,韶光下意识地去拦,但那托盘还是很轻易地被他夺走,“拜见太子妃,怎么就你一个来。司宝房的领首呢?”
“本王在江南时,见过骨雕技艺精湛的老匠人的几件物件,譬如那骨雕龙灯,就曾作为供奉进献宫城。只是可惜后来未觅得其人,否则让他供职内局,该是对你帮助多多。”
韶光没想到会在东宫碰见汉王谅,一怔之下,作为此刻品阶最高的女官,即刻双挽手,朝着他执皇室宫廷的最高礼节。
杨谅嗯了一声,却仍留在她跟前,“那现在都做完了?”
韶光回答之后,心里同时也在想,这个时候,也就是在各局都忙着给东宫献礼的时候,贵为汉王的五皇子却也出现在这里,倒是有些出奇。
柔夷又轻轻地落在她的肩头,韶光垂着眼睫,颔首承旨。
他略微凑过来,使得韶光不得不将身子后仰,“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。只因期限临近,昼夜赶制,只望不辱命才好。多谢殿下这般体恤。”
“汉王殿下。”
韶光抿唇,低头未语。
“既然殿下也觉得这是托辞,奴婢何必多此一举。”
他低头看着她,颇是好心地提点道。
就这样,余西子又嘱咐了几句,就亲自带领着司宝房的少许宫人直奔内侍监去了。而韶光,这个正六品的典宝,便也携带着宝器直奔东宫雏鸾殿去恭贺沈芸瑛了。
阳光穿过花叶的疏影静静地落在地上,格外静谧悠然。韶光保持着垂首静立的姿势,而他一言毕,也再没有任何话语,殿前就这样静了下来。
韶光在心里辗转思量着,想问得清楚些,却自知不该在此地多言,等再抬头去看他时,杨谅已经潇洒地折身离去,奢贵华丽的绯色锦袍,随着恣意的步伐闪耀出一道刺眼的光芒。
韶光低着头,余光中能见到他正在看托盘里的其他宝器,侧眸而视的模样,分外认真。他的衣料与她肩侧相错时微有触碰,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擦痕。
“应该改口叫太子妃了。”杨谅望着她,眼底笑意更浓。
她俯首,敛身道。
“还欠一些。”
杨谅轻轻颔首,将探出的身子敛回来,捡了托盘里的一件镶金玉屏,细细瞧着道:“手艺确实是很好,用的都是薄玉,精细雕刻,又未损玉质。镶嵌在外面的,是骨雕?”
乌发锦冠,绯袍玉带,衣袂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的流云纹饰随风摇曳,宛若一片明媚荡漾的水纹。衬着殿内漫天飞舞的烟丝,男子的面容绝美无双,眉间掩不住的傲岸风流,浅琉璃的眸色,眼角弯起,瞳心明润而和煦,恰似冬阳。
杨谅先是一怔,而后轻笑出声,“你啊,你啊,还真是敢这么说。本王知道,你们领首这会就在赵福全那儿,对不对?知道这叫什么……”他再次俯身过来,这次却更加靠近几分,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,低柔而笃定地吐出几个字,“大不敬”。
太阳有些大,明明晃晃地刺眼。过了好半晌,才听见嘎吱一道开门声。
杨谅似有几分不舍,伸手将她手里的红布整理了一下,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手背上擦过,“眼下的雏鸾殿可是个是非之地,那位新晋的嫡妃皇嫂,本王见过,绝不简单。你这个小女官可要当心点儿,若是吃了亏,就没这么好过了。”
杨谅瞧了她片刻,忍不住伸出手,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,道:“没错,你们六尚二十四司在这种事儿上,从来都是欺上瞒下、沆瀣一气。”
“那是你们给自己找的托辞,只是说得好听,而究其本质,可不就是一丘之貉吗……”男子抱着双臂,颇是不以为然地摇头。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,那一道明媚亮烈的光晕在他眸间荡漾开来,略显嘲弄的字字句句,也都在那醉人的神色中,一一化解,唯有那眸色,宛若一道清浅的水波,令人迷离神往。
余西子露出笑容,满意地抚了抚她的肩膀,“很好。那么现在,我便过去拜见内侍监的新夫人了。你一个人到东宫那里,若是遇到新晋的太子妃,切记好生相待,不要失礼才好。”
韶光转过身,雪白丹陛之上,红毯铺地,在阳光折射的迷离光晕里,一扇朱红烫金的雕花殿门在面前缓缓开启。
韶光一怔,意味不明地看他。
韶光稳稳地接住,将那红呢子软布重新蒙上,“其实也有一个词,叫作——同气连枝。”
韶光垂着眼睫,很轻很轻的嗓音,一本正经地道。
他随后即信步走下丹陛,视线从宫人们手中的托盘扫过去,伸出手,随意地掀开红呢子软布的一角,“带这么多东西,做什么来的?”
他笑着问她。
专属于司宝房的宝蓝色绢裙宫装,若层层花瓣,在风中掀起纷纷扬扬的花浪。雏鸾殿一时间恍如雨落,落英缤纷,细芬如尘。而殿前那一抹身影犹如夺目的霞光,灼灼逼人,在阳光下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韶光愣了愣,点头道:“殿下见多识广。”
东宫在明光宫的东南侧,中间隔着五道长长的广巷,与覆盎门相对。一行人经过宽阔而通旷的大理石广场,过廊坊,穿过莲池上的三条抄手游廊,凭栏远眺,能看见东宫前一座亭亭玉立的水阁。水幕珠帘,翠帷雕栏,绮丽宫殿就在那花木掩映中,宛若碧海中的一颗明珠,高贵而雅致。
杨谅扬起手,好听的嗓音,因笑意而透出三分盎然。
丹陛下的女官和宫婢一见是他,纷纷敛身下拜,恭敬而臣服。